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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靖】上小楼【1】

【蔺靖/楼诚】上小楼 · 1.沉钟鼓



1.沉钟鼓


谁调清管弄新声,有人高卧平阳坞。



蔺晨见过一个少年,大概十余年前了。他那时常作素衣打扮,戴顶草笠,叼根糖签儿在阁里大堂晃悠,一来免去读书枯燥,二来观望世间人情。他爹怕他不羁性子因此越发放浪,故而对他这一举动十分不赞同,而蔺晨想饮江湖之水摘月旁之星,把轻功练得出神入化,有时他藏身何处谁也找不到,又听梁上一声轻笑,却是自己把自己卖了。
那少年倒是悄无声息的。并非独身前来,带了一个随从,看面容年岁更小,满身却有肃杀气。蔺晨在树荫里瞧着,见随从跟得不紧不远,两人路上偶一交谈,仿佛也只是平淡吩咐,心想这少年想必是哪家大户公子,架子端得这么稳。及至再近,看到他头上银冠闪闪映了一线光,穿戴庄重,举止间气度不凡,便了然是皇族子弟。
琅琊阁不问朝中事。这是明面上的说法,无需特注人人皆知。
但人人更皆知,琅琊阁若不通朝中事,又怎可称琅琊阁?
蔺晨猜度少年年纪。看模样非长非次,装束虽贵重,却不似一般权贵华丽,身姿笔挺散发过肩,若换身盔甲倒像个横刀立马的少年将军。
他心中浮出一个名字,以往少见于各类事端相争中,故而显得陌生,远没有诸国其余皇子锋芒外露。他琢磨这名字,圭之尖锐,讨不义之瑞节,倒真与他职责相对。又想,冰锷含彩,琳琅表饰,此玉光泽极美也。
他向来慕世间一切之美,无论山水,无论人杰,无论男女。这小皇子目色灼灼,神态英朗,蔺晨牙关一紧,糖签子断了一半在嘴里,绵绵的糖浆化开来,漫了满心。


少年一路上山,毫无气喘,来到堂边,却是背手围着院里那口铜钟踱步。
待他走了三圈,随从犹豫着先开了口:“殿下,如果不能确定,不妨还是寻人问问吧。”
少年环顾院中古树参天,不见一个人影,不远处倒有长长一排木柜子,上头一个个抽屉,更不知有何用。
咳嗽一声,转身又面向那口钟,出言道:“琅琊阁这么大,难道在这里喊叫来人不成?想来是要敲钟示意。”
随从很顺从:“殿下言之有理,我这就鸣钟。”
蔺晨失笑,原来他迟疑不决是不明白琅琊阁的问询规矩,还以为是有多大难题。不过身为皇子,常年只朝堂疆野奔波,摸不清这民间常事,也不奇怪,只待我出面去告诉他,也好说上句话,换他句道谢。
丢了草帽走出阴凉,夏日阳光盛烈,蔺晨一手遮阳一手扇风,没动两步就被那随从发现,索性远远便直接问了:“方才可是这位小少爷要敲钟?”
那随从脾气不小,按住腰间悬刀:“住口,何人竟敢如此直呼我家殿下?”
少年倒没动气,反小声斥责随从一句:“今日本就简装前来。”又对蔺晨微微颔首:“请问可是琅琊阁人士?”
他不承认是自己敲钟,又不说心中有疑欲解,比起城府倒更像素日内敛性格所致。
蔺晨走近了来,望他凝稳面容,嘻嘻笑说:“是我胡说冒犯——小王爷若想得知因果,只须去那边柜子,随便择一个带钥匙的抽屉,把问题写好放里面,三日后再来看所需酬金。”
心思被说穿,少年面上红了一片,眼睛也不觉眨了好几下。蔺晨要笑,又听他倔着性子问:“那知道了酬金,又怎么得我所想?”
蔺晨指指柜子:“若是情愿,便将酬金放在抽屉里,答案自有人会送至身边。”
少年眼里有了疑惑:“难道无论怎样的宅邸——也都能送到?”
蔺晨扬眉:“您岂是无一日出门呢,”凑上一些去,声音放低了:“小王爷?”
少年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一旁的随从弹刀出鞘拦了上来:“实在放肆,明知身份仍如此逾越!”
蔺晨作无辜状:“冤枉呀,我正是看你家王爷不愿显露,才小声说只让他听见。”
那随从平日估计也不怎么结交如此洒脱之人,此时一刻语塞,僵着脸只把刀又拔出几寸,不时回头看主子的反应。
少年盯了蔺晨片刻,最终咬牙:“多谢提点,只是本王耳清目明,尚不用刻意贴近。”
“那也好,小王爷自去投贴解惑,帮人向来是我乐意之事,”何况是帮美人。他拢了手又觉热,对少年背影喊道:“酷暑难耐,可要我给小王爷弄点清热冰饮来?”
小王爷三字仿佛令少年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脚下步子也慢了两分,听了蔺晨这般殷勤招待也没有回头。那随从几番回身要说话,也被少年摇头阻止,到了木柜旁自去替他研墨。
蔺晨去树后拾了草帽回来,一路摸去后厨,端了两碗冰糖百合汤,回来却已没有少年的踪迹。晚间汇疑,他破天荒列了席,对一干长老一一行礼,脸上笑眯眯:“不如今日我也为大家分忧一次?”
长老们纷纷欣慰浪子回头,问他:“少阁主身体力行,可是要主管今日疑帖?”
蔺晨摇头:“非也非也,只要戍卯那一格。”



三日后萧景琰再携战英上琅琊。一路日照依旧,比前次更盛,走到半程战英便不住擦汗。萧景琰不怕冷,其实最怕热。往日战场上铠甲加深,更是汗流浃背,此时宽袍大袖,已是舒适得多,加之心境平和,便忍住酷热,转而督促战英:“如此路程即不耐,日后如何荒野杀敌。”
战英说话声音已带了喘:“向殿下请罪,战英尚可快步随行。只是——”
萧景琰低头去避那强光:“只是什么?”
战英语含不忿:“只是想起上次遇到小人造次,有损殿下威仪。”
萧景琰听他说起此事,这时回想,心中竟有些好笑。觉得那人言语唐突是不假,轻浮姿态也是讨人嫌,但不知怎的眼神清朗,又不像等闲之辈,因何要嬉皮笑脸戏弄于他?看他举止散漫,大剌剌四处漫步无人加管,也许是琅琊阁里那位掌权之人也说不定。
也都是自己一时兴起,虽不对琅琊阁历年榜单上心,却总疑惑他们如何能多年来除疑解惑不倒招牌,心血来潮也要去投个疑帖。
战英跟在身后,又问:“不知这酬金数量是从何而设?公道也只有他们自己去说。”
萧景琰止他一句:“战英。我看大梁平民,乃至军中将士,往往多有上琅琊阁解心结的,从来没听闻哪次是酬金不合。我也正是想知道这其中奥妙才在这大热天——”他走到这儿也顿下来休息一刻,“带你上山。”
战英素来忠直,这时只接道:“属下保护靖王殿下是理所应当。”此后一路到山顶院中,树下柜旁,都恭顺无话。
而萧景琰,却是在打开前日自己放帖子的那个抽屉后,心中微愣。
他拿起那张淡红书笺。
不止是淡红,那上面还附了桃花花瓣,拂之不去,不知是以何种手法压制的。
书笺上只有四个字。
敢问芳名?


战英见自家殿下捏着那张花里胡哨的纸久久不语,面上表情还很奇怪,不由问道:“可是这琅琊阁当真胡乱收钱?”
他原本一直站在萧景琰身后,此时因着少年心性忍不住探了头想看一眼那纸上写了什么,才看到开头首字好像是“敢”,便被发觉了的萧景琰匆忙避开。
靖王殿下——脸比这书纸还要红了。
他是不是生气了?
战英暗自猜想。
肯定是琅琊阁异人行事,那日通过眼线知道咱们身份,便因着身为皇族大肆索财——
他列战英常年跟随殿下,最看不惯这种两面三刀的把戏,当下提了刀:“我去找他们问个明白!”
“战英!”萧景琰喊住了他,话出口又收声,攥着那书笺怔在当地,不知如何解释,不知该如何去寻写这四字的上一次的年轻人。
战英听命不敢动,疑惑殿下今日怎么如此寡断,只好抱拳候着:“殿下,若当真有问题,大可一举戳破。”
萧景琰定了神,再去看笺上字句却又忍不住心悸:“要是,能找到那天那个——”
话音未落,一旁楼宇顶上悠悠落下一人:“小王爷,真巧啊,今日又相见了。”
战英见他面容,正是之前那个轻浮子,赶忙又站到萧景琰身前:“不得无礼!”
蔺晨飘飘然走到两人跟前,面上不动声色的得意:“小王爷若是会轻功,可以与我一起去山顶望风景。”
战英真是气极:“琅琊阁中竟还有这种——”
萧景琰开口了。
“好,”他说,把桃花笺收进袖里,“酬金我给。
蔺晨听他这话,心中已十分悦然,刚要问他要不要进去说话,却听他又说:“只是问题你一定要答。”
蔺晨大手一挥:“必然。那么要不要与我一起——”
萧景琰转身:“战英,走。”
蔺晨袖手:“唉小王爷贵人事多——我这里的百合汤很好喝呢!”
战英瞪他一眼,随在萧景琰身边去往锁柜。



那是萧景琰在琅琊阁投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疑帖。他问:为何有人每食榛子,必面红气喘,如同窒息?
他选不出什么好问,也确实对这一症状疑惑不解,故而择之。而答案是某一日城郊巡防忽地有一只信鸽落于肩上,再被他解下信卷收到的,真如同琅琊阁中那人所说,无论怎样,自有人送至身边。
自有飞鸟投怀。
而那卷薄纸上只写了两字,他看了当即揉碎。
有病。
这厮,萧景琰恼火万分,这厮!
林殊纵马在他身边,问他怎么啦?
他羞于说出“芳名”这一出,只把这无赖废话的一次解惑抖落出来,引得林殊哈哈大笑,说这只信鸽该不会还是你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吧?
萧景琰想起那人张扬笑脸,那张桃花笺,气得耳根发红:谁说不是。


他只问过这一次。后来的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身边走了很多人,心中多了很多恨。他从没把那个最深的问题投向琅琊阁,虽然他有预感,那个人会知道,那个人会噙着笑,眼里却认真,告诉他一切一切是真是假。
但若问出口,可不就证明,他对那所有逝者的清白心怀质疑?
他捱着,避无可避地承受了这份苦痛,远离朝事,宿身边野,寄心沙场。他在金陵的时间少了,更无心如以往,闲时还去远郊登山。
他至今不知那人的身份,他是琅琊阁中何名何姓,何职何事。
而那年那日,三伏盛夏,灼眼阳光里,蔺晨插进钥匙开了锁,捧着那张云纸满心微笑:
你真的是萧景琰。



TBC


以后的更新是一章蔺靖一章楼诚,下一章就是楼诚了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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