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南尤北燕【2】
南尤北燕-2
本章Summary: 尤溯舟的几个熟人。
*南尤北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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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已经要变成尤溯舟小传，也不知燕韦什么时候能等来。
2.
南京城里茶社戏院戏园子都多，近的新街口大行宫远的中山门水佐岗，富裕人家的别苑里也藏着好几间。
尤家远没有宽裕到可以自己在家搭个戏台的地步。但，房子也换了两三处，现下这个是尤溯舟五岁时搬来的，前后三进，房间偏小，院子宽阔。尤翕是个识文断字的人，给三个儿子取下的名也都文绉绉，只是操持家业的手段没他所能读认的字词那么多，费了许多劲，让长子也早早地为家事操起了心，才重又撑起一家人温饱不愁。生活上享福的机会给了两个幼子，事业上尤翕便循着人之常情对他们愈加严格，尤怀舟爱读书便供他一直到大学，尤溯舟自小练琴，那好歹也一定得练出个名头来。
尤翕好几次在众人齐聚的饭桌上点尤溯舟的名：“亲，可以不成；家，可以不持；别的不说，你把你这胡琴给我拉到北平去。”
尤怀舟边扒饭边小声插嘴：“还不说拉到美利坚呢——街头卖艺。”
尤翕问大儿子：“美利坚是什么地方？”
尤梦舟想了想：“洋人的国家。”
尤翕明白了是尤怀舟贫嘴，立即拿筷子敲他手指：“有饭不吃，尽晓得多话！”
尤溯舟赶紧说：“爹，我心里有数。”
然而北方风沙多大，饭菜咸，气候也干。没见过市面的尤溯舟狭隘地心生抵触。
讲了这一句并不真心的谎话，尤溯舟惴惴地心虚起来，咬着筷子尖只去看一桌菜。大嫂端他碗：“小弟喝汤。”朝他微微一眨眼。
尤溯舟小小声：“谢谢大嫂。”
顾氏刚进门时尤家还没有现在生活余裕。成亲没几天，便跟着尤梦舟去店里照顾生意，原来也算是个好人家的小姐，硬是学会了制墨卖墨的一整套功夫，流胶炷灯缓炙通烟，一点点都熟了。人倒是消瘦下去，原先的圆圆面庞变成个瓜子脸，这几年不必再多加操劳才又润回一点。她有个闺名唤做双卿，一般在家里只大哥有资格喊。夫妇俩关系好，一起尝过了苦与甜，况且是先苦后甜，这就变得更亲密。
她比尤梦舟多了一点女人独有的柔和，把尤溯舟看作家中尚未长开的小孩子，却又知道他已经赚着自食其力的钱，也不是那么不谙世事的少年。某种程度来说，她倒是尤家最了解尤溯舟的人。她脾气端和，却又能说点不使人难堪的俏皮话，每每对家中大小事表达些自己的意见，让其余四个大老爷们儿也都愿意听。她私下里跟尤溯舟说：“家里现在不缺钱，我知道你也不铺张，那就只管正常花销去。至于你的琴——外头捧你的人多，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尤溯舟很懂。其实他自己对此想过不少。他自小受到做人要谦和恭良的传统教育，却又爱听别人哪怕一味地说着他天花乱坠的好话儿。他怕他自己哪一天受不住，陷下去，掉进抹了油的酒缸里一样醉到死沉，会把他的琴他的本心都忘了。
父亲严厉，大哥隔得远，二哥嘻皮笑脸，他犹豫很久，把这话说给大嫂听。
“怕什么？我们在后头拽着你。”大嫂拾起了未出阁之时的爱好绣着巾帕，预备给三兄弟一人一块，“最紧要，你得给自己定下规矩。”
尤溯舟那天晚上暗自狠了心思：好，以后再不乱出风头，听到什么恭维都长个心眼。
但瓷人儿的美名一年半载地消之不去，这句话实践起来还慢慢地需要时间。
不到五点，尤溯舟提着琴出门去徽宁会馆。预备着先去南举人巷吃一碗皮肚面，酒足饭饱之后再走上半里路，舒舒服服晃去排戏。今天来找他的孙老板大名孙寿常，原本是个嗓子倒了仓的小生，奈何手段活络会来事，在相熟的几个戏班子之间来回调度，竟成了江浙一带排得上名号的戏头儿。戏头儿一般不唱戏，但能背大段的戏文，记得各个出名段落的鼓点节奏。他们专给戏班的成名铺路，帮他们跟戏园子、琴师、名伶牵线搭头，跑一次收一次的钱，人脉也极广，走趟朝天宫能点头打招呼点得脖子都要断。
因着尤溯舟哪家都不签的特立独行，他跟好几个戏头儿都颇有交情。孙寿常在里面算年轻的。听说他原本叫孙长寿，很普通又很常见的一个名字，后来为了喊得响，又移星换月地稍加修改，才变成今天这样。但反正尤溯舟与他是很少互相直呼其名的，总叫老板老板，很客气很疏离。
不过想想，也认识一年多了。
尤溯舟在戏头儿中倒有一个算相熟的。而立过了两年，鬓边却有了白头发，倒也不怕人说，每次见了尤溯舟还叫苦般提起今月比上月又多了几根。尤溯舟暗里佩服他不惧缺陷，也欣赏他洒脱个性，便很愿意与他来往。李嘉明，广州人，八年前为了给女儿看病举家迁来了首都。尤溯舟听他说起过原来在广州的活儿干得很不错。其实当戏头儿，最怕迁居，尤其是隔了市割了省地迁，一次搬家把多少年攒下的人情全搬空了。但幼女生了重病，李嘉明没有办法，在南京三天两头地往中央模范军医院跑，过了快一年才稍稍得闲，于是重操旧业，在自己租的那半间平房里当起了想见是没有什么生意的小戏头儿，之后吃了不少苦，赔了很多笑，费尽心思在南京城站稳了脚跟。
尤溯舟问他病看好了怎么不再回广州去？也许总比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容易。
李嘉明挥挥手：“哪这么轻松哦，每个月都还要去检查拿药的。我忙，就我太太带着去，每次回家见我那细囡手上又多好几个针眼，我心里真心疼呐！”
尤溯舟外表细瘦，从小到大却没生过什么大病，医院都没去过两回，因而并不能切身体会这种久病缠身的痛苦。但李嘉明说话动情，口中的每个字都浸着“恨不能病在我身”的真切，尤溯舟听得心里凄楚，当下抓了桌上几个新鲜苹果要李嘉明带回去给女儿吃。
李嘉明也没推脱，把来时给尤溯舟带糕点的那个布袋又一一装满了。走时问一句：“那您初九那天是要去给陈家班拉琴的？”
尤溯舟突然迷迷糊糊地觉得好像受了一些哄骗，但，同情给了，苹果装了，刚刚，也顺风顺水地一口允诺了某些事。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哎。”
回头再去找尤怀舟：“二哥，我陪不了你去书社了。”
尤怀舟听了来龙去脉又气又好笑，乘着饭后全家人喝茶把这事抖落出来，原意是想大家笑他傻，没料到个人有了各人的反应，尤梦舟想到自己将有孩子而再一次地提起取名的事，大嫂心疼那个不知真假的病弱小姑娘，尤翕动了气，却是怪尤怀舟拉弟弟去不务正业。
尤怀舟颇感无辜，说我去书社听个书还就叫不务正业了？
尤家三兄弟，也就他最敢跟父亲顶嘴。
尤翕瞥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听得什么玩意。”
尤溯舟面上发烧。上一次，有讲什么男女房中事，吓得他想逃，哆哆嗦嗦地问尤怀舟怎么光天化日地还能讲起这个。
尤怀舟在一干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听众前不敢大声，结束了回家路上便取笑他：“多大人？连这都怕！”
尤溯舟没料过原来二哥这么风流，却又觉得他有点厉害。
便约定了一有空便与尤怀舟同去，散场了再去夫子庙喝馄饨，好不逍遥。没想到原来尤翕一早摸清。
尤怀舟没想到一番话把自己和小弟都卖了，不仅没人陪他一起嘲笑尤溯舟，还平白得了五日禁足令，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好迁怒尤溯舟，凶巴巴地喊他每天出门都要给他带梅花糕回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