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望

【秦枫小马】过路人

过路人
Pairing: 秦枫&小马
*不算CP向吧,一个片段



秦枫是在交费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的,迎面飞奔过来的一个医生差点把他撞倒。秦枫按着肩膀回身瞪了半天,就听到有人在议论:“在医院自杀,真想的出来啊!”“听说是个小伙子?”
“自杀”二字钻入秦枫的耳朵,他那时以为是有人要跳楼之类,刑警的本能使他摔下病历循声朝楼上冲,一边还在想能找什么说辞把人拦下,也许是绝症病人?晚期?看不到希望的家属?
9楼还是住院部,事发地已经围了一圈人,看热闹的居多,病房里难得爆发出一件刺激的大事,把那些疲惫的神经都挑动起来。秦枫还没走近就看到满墙的血,艳红的,飞溅的,最高一处甚至能有两米,矮一些的地方喷得更密。人群中央有个倒在地上的身影,似乎是病人,裹着病号服的身体时不时抽动着,旁边有个蹲在身边的想来是他父亲,紧紧按着儿子脖子上一道合不拢的伤口,哭着大喊:“救救他……”
秦枫的出现其实不是很有必要。小伙子选择在医生最多的地方自寻死路,在除他之外的人眼里其实是种幸运。已经有几个医生护士在帮他做紧急处理,转眼间担架床也推来了,眉头紧皱的医生把少年小心地搬了上去,随后又快速地推向电梯的方向,秦枫跟在后面看了两眼,只希望那架平时慢悠悠的老电梯今天能快点。
现场的人群中哭喊着的不仅有那位惊惶无助的父亲,还有个嚎啕着的白发女性,虽然似乎光是悲嚎没有眼泪:“我给他盛饭吃,没想到他会做傻事呀——”旁边有人劝了劝,她拿纸擦擦眼睛,继续嚎道:“小马呀——傻孩子呀!”
秦枫这才看到那面血墙下的地面上落了一地饭菜,几瓣残破的瓷碗,菜叶和豆腐几乎都泡在了血里,实在是一幅很残忍刺目的景象。不远处站了个打扫卫生的,拄着拖把直叹气。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秦枫突然想起被他丢在楼下的那本病历,赶紧又回去找,发现还是掉在他扔掉它的地方,拾起来拍一拍继续把费缴了,他回病房找童明松说了这件事。
童明松问:“那小伙子现在呢?”
秦枫说:“我哪知道啊?送去抢救了,希望没事吧。”
童明松想了想又问:“他为什么自杀?”
秦枫挠了挠头发:“不知道。”
童明松倒回床上去,一下没注意,差点把腰上那处伤口又扯开了,按着直喊疼。正巧这时候隔壁床位上去凑热闹的亲属回来了,就跟他们说,自杀的人是个叫小马的男孩子,小时候出车祸把眼睛撞瞎了,他爸不信命,领着他到处看病,今天医生跟他们讲这眼睛是怎么也治不好了,被小马听到了,想不开,砸了只碗就往自己脖子上划。
那亲属讲得唏嘘万分,听得童明松跟秦枫也很感慨,觉得世界上哪个角落的惨事都太多了,要是小马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他爸会不会当场也撞墙。
秦枫多问一句:“他妈妈不在?”
亲属摇头:“当年那个车祸,小马眼睛坏了,他妈当场死了!”
两人互相看一眼,都不说话了。童明松摸摸腰上的绷带,叹气道:“人一辈子都看不见,是难受。”
秦枫那晚一直在想:要是他自己一辈子看不见,要怎么生活?小马的这辈子,会就停在这一天吗?
后面几天他被队长安排去公交站便衣抓惯偷,大夏天的到处绕,整个人被晒黑两圈。童明松见到他便笑起来:“搞得跟非洲兄弟似的!”
秦枫假装生气:“你别贫,再贫我就把我妈给你炖的汤自己喝了。”
童明松被鸡汤引诱,果然就没有再打趣秦枫,秦枫看他吃饭看了会儿,突然问:“上次那个自杀的孩子——怎么样了?”
童明松说:“救过来了!听隔壁床说的。”
秦枫点点头:“哦。是好事!”
童明松同意:“是好事。”
秦枫想了一想,实在是心里憋得难受,就非要现在立刻上去看一眼不可,虽然这不是个案子,没人报到他这儿来,也没人死,总算没让悲剧更彻底,但他就是潜意识把这当成了他自己也见证的事,见不到一个安稳的结果他就总吊在心里,怎么都不安心。他跟童明松说出去转转,出门就爬楼梯上了9楼,上去了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人家住哪间病房,只能假装探病家属随便乱转。
上次飞满血的那面白瓷墙已经被打扫干净了,要不是最上面一块没贴瓷砖的墙面上还盘着几个业已深黯的细小血点,秦枫简直要分不清到底有没有人在这里自杀过。沿着这个拐角往前走,第一间,第二间,秦枫在第三间病房门口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说:“爸,我不吃了。”
他没有看到出声者的脸。其实就算看到了,也许他也认不出来,因为在上次那种一片混乱的环境中,他几乎也没有看清过他的脸。这声音平静,一道直线,毫无波澜,是一个年轻的声音,秦枫凭着这个声音没来由地认定了:这就是小马。
他没走进去,单只是站在门口听。男人的声音有点抖,与小马的声线截然不同,似乎不用倾注情绪就自带了苦情的意味:“再吃点吧?”
小马没接话,过会儿,秦枫听到饭盒盖子被扣上的声音,还有筷子被收起,勺子敲到床沿。
又是好一阵沉默。秦枫正在奇怪,又听到男人在说:“爸爸去问过了,下关那儿有家学校,专门……给跟你一样的孩子办的,大家去那儿上学,能有些伴儿,还能学点本事……”
小马说:“下关离我们家很远。”
男人犹豫了一下:“可以住校的……但你不怕啊,如果你想,爸爸每天都能去看你。”
小马问:“什么叫和我一样的孩子?”
男人几乎带了点哽咽:“你知道的啊,那些医生都没用,他们竟然说,竟然说你的眼睛……”
筷子似乎掉地了,骨碌碌滚动的声音。
小马说:“爸爸,我瞎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些起伏,秦枫看不到他,却能想见他挣起身的样子,他因为失望而偏在一侧的头,他垂下的眼睛,他紧抿的嘴。
小马说:“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男人从喉咙里发出很低沉的呜咽声来,似乎再坐不住了,筷子又被抓到手里,两根细木条碰在一起“啪”的一声响,脚步声,快的沉重的,男人冲出房门来,差点和秦枫撞到一起。
秦枫往旁边一让:“不好意思。”
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是一张平凡无奇的男人的脸,苍老的发红的眼眶是这短短一刹留给秦枫最深的印象。男人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在路过那个曾留下他儿子鲜血的墙角的时候,秦枫看到他抬起胳膊抹了下眼睛。
病房里重新陷入寂静。连一点衣服和被单摩擦的声音都听不见,就好像刚刚的小马根本不曾存在过。秦枫突然生出一点害怕,为什么会这么安静?小马在干什么?他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个被人簇拥的倒地不起的小马,瓷碗的碎片,粗粝的切面,甚至都不尖锐,他不知道他手上有多大的力气,竟然能划出那么一道扭曲深陷的口子,到处是血,被血浸没的米粒,少年垂下的手,他父亲的绝望,他父亲的哭喊……秦枫几乎是冲到病房门口,靠门一张床上坐着一个苍白的男孩,调转脸向着他问:“谁?”
秦枫撑着门站住了,第一次看到他的面孔。小马只是坐在那儿。也许方才的安静,是因为他一动不动,静止得有如塑像。他有一张轮廓柔和的脸,如果不是他人先前的描述,乍一看,秦枫甚至不会知道他是盲人。秦枫注视着他那双不对焦的眼睛,轻轻地喊:“小马。”
小马怔着,视线在转动,这一处,与那一处,但就是落不准到秦枫身上,他似乎努力回想着这个声音,但怎么都找不出一个名字。他的声音里又有了一点感情,是迷惑,是防备:“你是?”
秦枫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要怎么介绍自己,又觉得太突兀,好像他也只是那些哄闹着旁观的众人中的一员,但他觉得他不是。他看着他脖子上的纱布,小马的合拢着放在腿上的双手,他的刘海,他脸颊上青春痘的痕迹。这是个孩子,他从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个将要步入成熟和更多更大世界的孩子,他看不见东西,却触摸过死亡,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拥有的经历也许比秦枫还要多。秦枫在那一晚的思考突然在此刻有了答案,如果一辈子都看不见了,要怎么办?要站起来,要活下去,要庆幸自己只失去一样,却获得更多,别人不都说盲人的感官比普通人还敏锐的吗?要哭出来,因为再也不能见证一年又一年后你会变成什么样,但也要笑,因为你见过这世界的颜色,雨天晴天,河流树木,你知道那些形容词背后的维度,光线,变幻,你曾见过的,从来都不会忘。会束手无策,会与所有不曾预料的危险在黑暗中碰撞,但你会习惯摸索,习惯垂下两手去行走,习惯第一条路,渐渐的,还会有剩下的每一条路。
以上所有纯属一个健全人在没有眼盲时置身事外的没来由的励志语录。他们拥有视力,拥有不假思索的观察一切的能力,却还要居安思危地想一想,如果——假如——有一天——的话——这样的字眼。只有到这一刻秦枫才明白,没有办法,没有出路,但仍要活着,这辛苦,辛苦过每一种猜测每一种说辞,每一种期望,每一种无声的压力——总要一个人活下去的吧?有人在身边、有双手来扶持你、有个声音告诉你左拐再直行别摔着——但总有一刻,总有很多刻,很多时间,无数的时间,你将一个人在这个无边宇宙中生活着,而你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小马不愿踏入这片黑暗,如果他选择在这样的辛苦到来之前永远沉睡,这有错吗?
小马扶着床站起来了。一步和一步,距离减少,一厘米和一米,小马向他走来。他比秦枫矮,头侧着一点,眼神落在秦枫胸口的地方,他探出手来,又有一点犹豫,向着前方的虚空摸了摸,他脸上微乎其微有一点疏离的笑意:“你——?”
秦枫的手臂扬起来,越过他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马加油。”
小马的表情变了,他的那点礼貌性的微笑也消失了,他咬着嘴巴,好像被这简短的四个字击中了似的,他的视线紧紧盯住秦枫,仿佛能隔着皮肉看到他那颗紧张跳动着的心脏。
他猛地上前,几乎要撞到秦枫的身体,他的手伸过来,实打实的有一秒,是碰到了秦枫的外套。
而秦枫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这一步过后,就像小马向他踏来的那一步和很多步,同样的,但是朝相反的方向,秦枫逃跑了。秦枫跑到楼梯口才喘出声,觉得整件事莫名其妙又有点可笑,可笑的不是小马,是他,是想必让小马觉得可笑的他自己。他倚着栏杆叹一口气,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下来,因为知道小马终于还是活着,他留在白墙上的那些血似乎都随着水和抹布的冲洗被抹去,一滴滴又流回他身体里,支撑着他说话,他站立,他还能来问他的名字。他体会到他在那一瞬间的痛苦,就说不出什么现在看来太过空洞的大道理,他知道他一早也听过无数遍。他大概也不会再进入他的生活。那么他能给他留下些什么呢?他无非也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简单的,发自他内心的,是他对这孩子最真实的一句话语。他仰着头向楼下走,笑着,不知何由不知何故,大概还是因为小马吧,因为一切希冀,因为一切对生的向往,对黑暗的背弃,因为未知的明天,他想,小马没有错,错的是选在这个时间,还没有试过究竟能不能活下去,怎么能在刚一开始就宣告结束呢?
上帝让小马瞎了,上帝错了吗?
上帝让小马活下来,上帝对了吗?


秦枫回到8楼的病房,童明松慢吞吞的刚把饭吃完。见到他进来,就问他:“去哪儿了?”
秦枫在他身边坐下来,看到童明松用过的留在小桌上的两个纸团,饭盒里剩了的两根花菜,屋子里没散去的鸡汤的香味,童明松坐在床上,枕头旁边有他借给他的收音机,还有两本小说杂志,封面上是跳舞的女郎,裙摆的颜色像火一样。
童明松觉得今天的秦枫实在是很奇怪:“笑什么?”
“你啊,”秦枫说,“你快点儿好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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